郝玫听了她的来意,直接道,“稿子你不用给我寄了,我们报社也收到了,内部正在开会研究到底要不要报道,毕竟这是社会热点、焦点问题,只是现在还出结果,等有结果了,我通知你。”
江南仔细听了,确定郝玫并不是在敷衍她,才道了声谢,挂了电话。
回到宿舍,她告诉了杨玲电话结果,却忽觉哪里不对劲儿。
看了一圈,才发现从早响到晚的收录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江南疑惑。
抬眼望去,却见新舍友挺直着腰背、高高抬着下巴,一副假装认真看书的模样,江南用眼神示意杨玲,这是怎么了?
杨玲摇头,不知道。
江南一出门,她就关掉了。
殊不知,阮如安听了江南和邓芳芳的对话,大受震撼,这是大学生应该关心的事儿吗?
她忽然感觉她的收录机跟这个“忧国忧民”的宿舍格格不入,默默关掉后,假装开始学习。
次日正式开学,江南进入大二学年,上完课后,跟杨玲一起去了办公室打扫卫生,准备投入新的工作。
新学期第一期报纸的主题,原本是上学期末随口定下了美食,只昨天见了邓芳芳后,江南和杨玲都默契地没再提美食相关的话题,两人有了相同的想法,只待说服莫敏。
果然,莫敏听她们一说,叹息一声,没说什么就同意了。
她们打算先将邓芳芳的文章放在《狂瞽》上预热,征集同学们评论、看法后,做一期特别刊,托郝玫帮她们往上送一送,结果如何,就看天意了,她们也尽力了。
只是这一期光邓芳芳的文章也不够版面,还要征稿的,而且报纸上的知青小说上学期已大结局,需要选一篇新的来补上。
“小说,就用我的吧。”杨玲从包里拿出稿子自荐道。
这可把江南和莫敏惊喜到了,捧着心道,“欧阳老师的大作完成了吗?”
她俩上学期就知道杨玲在构思新小说了,杨玲看她俩这搞怪模样,忍不住笑出声,而后又正色道,“是我姑姑的故事。”
不过,这次不是实名。
讲述的是以前特殊年代的特殊爱情故事。
她的姑姑与前姑父经组织介绍,结为夫妻,婚后因二人家庭背景、学识的巨大落差产生了种种矛盾,在这些矛盾或解决或激化的过程中相濡以沫、日久生情,而后革命期间,姑姑身为研究人员、成分又有问题,一形势所迫,二也为了保护丈夫孩子,主动离婚、断绝关系,平反归来,却见前夫组建新的幸福家庭,一切物是人非……
杨玲的文笔从不叫人失望,文章中姑姑的爱情通俗又崇高,女主角情深又洒脱,让人欲罢不能。
有了这篇文,又有“欧阳林林”的名头,她们下一期不缺热度了。
不过,还是不够,得再选一些内容。
三人又将目光投向最近时事,目前校外报纸热议的就是国企工厂改革试点和s口工业区的建设。
“校园报肯定会把重点投在这两件事上,咱们可以另辟蹊径。”莫敏说着,从包里拿出一张心华报,摆到江南和杨玲面前。
是s口工业区建设过程中,外商为了提高工作效率,颁布了奖励机制,只是农民工每月拿一百多元奖金,戳了某些人的心和眼,觉得苦劳力不该拥有超过他们的工资,因此叫停了,如今工业区因为工程进度变慢,将事情闹大,奖励又恢复了。
“咱们就议一议这‘物质刺激,奖金挂帅’到底行不行得通,正好工厂改革也涉及按劳分配,两个一起,也算紧跟社会热点了!”莫敏神采奕奕道。
江南听了直感慨,“看来学姐假期里也没闲着,真是为咱们小报鞠躬尽瘁!”
杨玲完成了她的第二部 大作,只有她除了确定个恋爱关系,一事无成,这样可不行!
莫敏见她耍宝,笑着睨了一眼,“可别,经不起夸!”
江南和杨玲俱是一笑。
江南垂眸,看了看邓芳芳的文章,又想起要去南方的赵瑞,她也该挣钱了!
对于莫敏的提议,两人自然没有意见,于是开始征稿工作。
几天后,她们收到的稿件比上学期多两倍,高质量的也不在少数,三人蹙眉面面相觑,这可不正常。
于是,莫敏放下手中工作,挑了几封信件,出了办公室。
只一个小时后回来,笑容满面,“你们绝对猜不到什么原因!”
说着,莫敏将带出去的稿件,豪气洒在办公桌上,握拳敲桌道,“咱们的报纸名望超过校园报了!”
而后,莫敏给江南和杨玲讲解了她了解到的情况,“咱们上学期期末不是给所有人补了稿费吗?这些同学认为,如今的咱们已经和校园报并驾齐驱了,甚至我们拥有校园报没有的校外渠道,相较之下,不论是为了钱还是名,都远胜校园报一筹。”
如今的《狂瞽》可是在沪市各大高校内都有售,一旦被选中,可能名利双收。
江南和杨玲听了,露出笑容。
“不过,咱们这算是跟校园报对上了吧?”杨玲斗志满满道。
她犹记得校园报到团委说她们“哗众取宠”,让团委批评、限制她们的事,如今,《狂瞽》把校园报的供稿人都捞了大半过来,校园报岂可善罢甘休。
“应该是杠上了。”江南笑着肯定道。
果然《狂瞽》新一期发行后,热议有。
个体经济本就讨论过一轮,大家理解并热议过,如今关注度在于打击办的工作方式上,f大的同学们毕业后都是要进入各部门工作的,对打击办各有各的看法,有人认为僵化、不知变通;有人认为情有可原,毕竟眼下无法可依,不循旧例,出了事儿谁也担不起责任。
当然,也有个别头脑不清醒的人何不食肉糜,指责邓芳芳一个大学生,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去做个体户、还发表这样指责组织的文章云云。
不过这样的论调,在邓芳芳公布她的家庭情况后,很快被压了下去。
再就是吃大锅饭和奖金刺激的事儿,就看评论者带入的是谁的视角。
自视甚高者,一瞧大学生工资居然只是农民工的一半,便叫嚣着工资应该按照贡献度来额定,只出苦力不用思考的农民工何德何能拿这么多奖金;而能力突出者,则认为多劳多得,理所应当,且奖金挂帅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是事实。
双方各执一词,各种伟人名人语录、思想拉出来拼得你来我往。
江南三人自然乐见其成,每天都在选稿中忙碌度过。
而麻烦也在这时找上门了,团委约见了她们三人。
校园报提出异议,《狂瞽》已朝着资产阶级报纸一去不复返,他们建议要么《狂瞽》将所有校外渠道断掉,专心为f大师生做一份娱乐报纸;要么废掉校报刊号,让她们自去做私报,别顶着f大的名声为自己谋取私利!
团委办公室里, 江南拿出她们的账本,给几位团委老师一条一条解释她们的资金往来。
“上学期《狂瞽》一共制作六期报纸,我们三人除了各拿到二十元劳务费外, 其余盈利所得全部用来制作报纸和发放稿费, 请问‘谋取私利’的指控从何而来?”
江南眼神凌厉地看向对面,校园报负责人唐远辰及他的两名副手。
又向团委老师道,“老师们是知道的, 我们虽然挂在团委名下,却没从团委领过一分钱补贴, 包括报纸的制作成本,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, 我们要自己出钱办报,公益为全校师生服务,才算不为自己谋取私利吗?”
团委的几位老师闻言,默认下来,看向校园报三人。
唐远辰和两位副手震惊, 他们没想到是这个情况,《狂瞽》竟然连制作报纸的成本都自负吗?
但三人都是经历过事的人,很快镇定下来, 唐远辰的女副手厉声道, “你们三人从中赚取的名利,岂能用金钱来衡量的?”
话毕,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莫敏。
杨玲和江南还好, 本身有作品和名气在身, 莫敏算什么?原校园报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编辑, 何德何能名扬沪市各大高校!
莫敏扯了扯嘴角,原来如此。
江南则恍然一笑, “这么说,学姐是为的这个才找我们麻烦?你嫉妒吗?”
她对于来者不善的人,说话向来直白,此话一出,这位学姐的脸腾一下红了,恼怒地瞪向江南。
唐远辰在她桌前点了点,让她不要开口,自己双手交叉、前倾身子,义正言辞道,“学妹,我们讨论的是《狂瞽》的严重资产阶级倾向,已经影响到学校形象。”
江南好笑,“那请问学长,《狂瞽》哪里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?”
是的,错觉。
江南连说话都不愿将“资产阶级”这四个字,和她们的报纸放在一起。
“你们公开招募广告、宣传资产阶级享乐主义,还有收取这个所谓的‘营销策划服务费’,这就是资产阶级的东西,应当立即废止!”
唐远辰听了江南令人无语的形容,勉强维持住风度。
江南收起笑容,了然地点点头,开始一条一条辨驳,“那么中央电视台是否也有资产阶级倾向?毕竟他们在今年开设了广告业务,还有《津市日报》也刊登过广告,收费七百元,他们是否也有倾向,是不是比我们更严重?”
这都是有名有姓的国家单位。
唐远辰哑然。
江南接着道,“今年国家还批准成立第一家广告公司,这是不是最大的资产阶级公司?学长应该提议将这些单位都关门整改,您比上级领导更懂得鉴别什么叫‘资产阶级倾向’!”
江南的反讽,让一旁的杨玲和莫敏没忍住笑出了声,唐远辰也变了脸色。
唐远辰正欲驳斥,却被江南抬手制止,“学长,请先听我说完。”
“关于宣传享乐主义,我想请问学长,今年复刊的众多女性杂志和电影杂志是否有存在的必要?因为他们刊载的内容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尤其电影杂志,某一期曾用外国电影中的接吻照片做封面,每期销量以十万、百万计,宣传范围更广,有关部门有要求他们整改,甚至停刊吗?”
江南视线在对面面红耳赤的三人身上流转,“几位学长学姐一开口,就要求我们废刊或自断渠道,比这些上级部门口气还大,未免太张狂了吧?”
唐远辰闻言,忍无可忍,拍案而起,质问道,“那‘营销策划服务费’呢?这是资本主义的掠夺手段,你总无可辩驳!”
说完,看向上首的几位团委老师,期望他们知道此事的严重性。
江南笑了,取出和《雅意》的合同,放到团委书记面前。
“我们与报社本着平等互惠原则签订合同,其中并无任何欺瞒,报社认可这份合同并自愿支付费用,如果他们认为这是掠夺手段,我们还能合作吗?报社作为国家单位,他们的主事人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吗?”
另外,我们争取这笔费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支付稿费。《狂瞽》和校园报这样的主流媒体不一样,校园报天然有着受众,也有着固定稿件来源,《狂瞽》如果无偿且只在校内发行,还有同学愿意投稿吗?到时也不用几位学长学姐提意见,我们自然而然就倒闭了!
再说资产阶级的掠夺手段,这是一个可笑的说法,如果我们真的使用了,校园报在f大根本无立锥之地!”
江南微扬下颔,别的不说,这点儿自信,她有!
“狂妄!”唐远辰愤怒。
“到底是我狂妄,还是你无能狂怒!”江南尖利的眼神直直刺向他。
“稿费制度自去年三月恢复,校园报也复刊超过一年,请问学长,你们有为投稿的老师同学考虑过稿费问题吗?
即使从前没有先例,在看到我们为同学们的稿费奔走时,你们就没想法吗?”
而后,她面色嘲讽看向校园报三人,“你们不过觉得校园报地位崇高,不该自降身份钻营这种不入流的‘小道’,可没想到,我们竟然吸引走了校园报的优秀撰稿人,你们慌了,找学校找老师,只为压制《狂瞽》,却没想过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!
校园报哪怕套用我们的成功模式,找到一家报社、杂志合作,我都能高看你们一眼!”
江南的话掷地有声,震得校园报三人哑口无言。
他们能说什么,同学们本不想要稿费的,是《狂瞽》起了坏头,他们才改变了想法吗?
这说的通吗?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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