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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火锅。因为来的很早,结束时也才七点多一点。kathy晚上还有通告要上,临走前邀请我下个月出席她主演的电影首映礼,随后就上了停在火锅店外的保姆车。
我买了单,和两个孩子走出了火锅店。我心里记挂着小优的事,小瑾和小瑜看着我愁云密布的脸,似乎有点担忧。
“妈妈,今天晚上夕姑姑在帝大有场讲座,我们要不要去捧捧场?”
小瑜向我提议道,她和小瑾看起来很想去的样子。
这倒是个好主意。
我还从来没有了解过李夕的研究领域,想到她前段时间帮了我的大忙,反正现在回去也是胡思乱想,不如干脆跟两个孩子学习一点新的知识。
我们到了现场,已是座无虚席。与印象里都是本科生为了凑活动分而参加的讲座不同,这场似乎是以硕博生为主,我们找了叁个靠后的位置,坐了下来。
大概是为了突显我今日寿星的地位,两个孩子让我坐在了他们的中间。
讲座还没开始。帝大现任副校长正在致辞,介绍着李夕的个人履历和学术成就——
“……李夕教授,国家级顶尖人才,拉南格奖获得者,曾任利兹大学认知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,在国际心理学和脑神经科学方面享有极高的声誉,在《psychology》、《clicpsychology》等国际顶级期刊上发表论文数十篇,影响因子累计超过……”
我看向小瑾和小瑜,他们正一脸崇拜地望着远处台上的李夕。听众席响起热烈的掌声,李夕向台下鞠了一躬,然后拿起了翻页笔。
李唯喜欢李夕不是没有道理的,事实上我也很喜欢李夕。她是这么光彩夺目,却始终保持着平常心,谦虚地对待每一个人。
我确实不如她。
我回忆着与她在r国时相处的场景,想到那时的李唯,然后莫名地……想起了小优。
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王者,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和不曾超越的努力。
其实我早该承认,李唯当年欺骗我、把我当作李夕的替身来看待,这件事本身也许对我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大——
对我伤害最大的,是找工作处处碰壁、又无法融入李家,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我自己。
是那个一无是处的郁西。
也是那个无论怎么努力、都无法追上他们步伐的郁西。
当年的小唯是这样,而如今的小优……或许也是这样。
“……所以,在临床治疗中,我们常常采用的是……”
我回过神来。
刚才开了小差,现在就很难再跟得上了。看小瑾和小瑜的表情,李夕大概讲的很深入浅出,尽管是专业领域的知识,却连高中生都能听得明白。
我刚要再努力听一听,小瑜却突然凑到我的耳边,悄声道:
“妈妈,爸爸……好像坐在前面。”
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果然第一排副校长的右手边就坐着李唯,他正听的很认真。
真是走哪儿都能看见他。
我跟小优因为他的酒后乱性(当然我也要负起一半责任)冷静到现在,小优还疑似有了其他女人,他倒像个没事人一样,还有兴趣来听老情人的讲座。
我当时就是脑子秀逗了才要管他的破事。
大概是我的眼里快要酸出水来,连左手边的小瑾都感受到了我的幽怨,他也凑了过来,在我耳旁低声道:
“妈妈,父亲跟夕姑姑……不是您想的那样……”
就……我酸人家老情侣这么明显吗?
我看了一眼小瑾,示意他好好听讲。
“……其实父亲是很在意您的,只是……”
只是什么?爱我在心口难开?
小朋友,醒一醒,这都华历二十一世纪了,开不了口还不会发短信吗?
我们成年人都很现实的,感受不到在意那就是不在意,不会对别人抱有“他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做法有问题”这样的误解——
他怎么就不对大先生做法有问题呢?
本质还是我不配呗。
我捏了捏小瑾的脸,大人的事小孩少操心,还是专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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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小瑜和小瑾的插话,我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,结果一场讲座下来什么都没听进去。
又到了互动环节。
好像每场讲座都会安排这么一个环节,我们那个时候还会事先找托以防冷场。
但明显这一场的学生就积极很多。
“李老师您好,我是帝大医学院临床心理学的研究生,对您刚才提到的疗愈术非常感兴趣……请问您认为在实操过程中,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?”
疗愈术吗?
我想起新年那天,小优一本正经地要给我按摩,打的好像就是这个幌子。
“我的答案是……信任,”
李夕看向那个提问的学生,解释道,
“我以催眠为例,由于其涉及大量的心理暗示,如果一个病人不能信任自己的心理医生,就很难完成有效的心理疗愈,甚至会带来更大的麻烦。”
她刚解释完,台下又有学生举起了手:
“……听您说甚至会带来更大的麻烦,可以请您具体谈一谈这个更大的麻烦吗?”
这个问题似乎比较私密。但李夕是个开放且乐于分享研究成果的人,她笑了笑,继续答道:
“一般来说,主动寻求治疗的病人普遍信任自己的心理医生;被动接受治疗的病人就会对医生有天然的抵触,这个很好理解……”
“……但是,还有一些特殊情况,我还以催眠为例。我们知道,催眠是诱导病人选择性相信的一种疗愈手段,它并非洗脑,所以如果病人本身心智坚定或者心细敏感,就有小概率的可能,在医生虚构的世界中发现端倪,并通过抽丝剥茧回忆起他们忘却的记忆……这对于病人而言无疑是一种二次伤害,与此同时,他们对医生的信任也会崩坍……”
这年头,心理医生真的好难。
我在心里感叹着,眼前又浮现起了小优的脸。
不知道他……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呢。
“不好意思李老师,我不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……我可以简单地将您所说的这种信任崩坍理解为一种反噬吗?”
刚才提问的学生又追问道。
其实很好理解。就像两个相恋的人不再相爱,往往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相看两厌的结局,很难心平气和地做回朋友。
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的理由总是多种多样的。
比如……我和李唯当年的结局。
“……可以这么理解。我们都是普通人,谁也不喜欢被人欺骗,醒来的病人会抗拒被同一医生再次催眠,即使强行催眠,效用也会大打折扣……”
“……所以,”
李夕的眸内仿佛在熠熠生辉,她看向了台下,微笑着认真道,
“我也对滥用这类疗愈术的人提出忠告——善意的谎言也是一种谎言,请不要以动机的善意去替代行为的恶意,欺骗记忆绝对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……我言尽于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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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生们陆续退场,帝大副校长和老师们张罗着要跟李夕合影,小瑾和小瑜向李唯问好去了(顺便让李唯送他们回家),我则很快地走出了大讲堂。
大讲堂门前的路上栽了很多樱花树,不过花季未到,枝桠还是光秃秃的。
从前在暮春时节,我也曾与李唯一起走过这里,就这样度完了我最烂漫的初恋。
那个时候的他,总能让我傻笑起来,我是那样真心地喜欢他。
就像现在……真心地喜欢小优一样。
晚风吹来。
浪漫而昏黄的路灯下,一对又一对的小情侣从我身边经过,他们是这样的单纯而美好,眼里有着对彼此无尽的热情与爱意,仿佛永远不会消逝。
他们不是我与李唯。
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,和对爱情最刻骨铭心的欺瞒。
李唯毁了我的信任,所幸并非全部。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单纯而美好的人,我不能因为他而放弃对整个世界的期待。
毕竟我还有小瑾和小瑜。
还有kathy。
还有……小优。
枝桠微摇。
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,是小瑜打来的电话,她说李唯要送我回家,问我现在在哪里。
我说我已经坐上了计程车,谢谢他们的关心,然后挂了电话。
春夜正凉,我裹紧了围巾,调出打车软件,转身向校门口走去。
然后,我愣住了。
在这条缓坡的步道上,黎宁正从对面走过,慵懒的长发扎成了马尾,显得非常干练又充满活力。
她弯起眼,笑着看向她身边的人——
是我许久不见的小优。而他正低下头,温柔地听着她的诉说。
他们聊的很投契。我想起他们身在同一领域,大概是有说不完的话的。
他们没有看见我。
也许我应该走上前,至少像朋友一样、勇敢地打个招呼,然后借故拦下小优,再单独聊一聊——
他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。
或者……他为什么会和黎宁在这里。
可是。
我低下头去。
我又有什么资格呢?
我还是李唯名义上的太太,没有任何资格阻止在外的情人追求心中所爱。
我苦笑了起来。
好像一切都是一场轮回。
十六年过去了,物是人非,只有我还在当初那架飞往r国的班机上,没有一丁点的改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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