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63
门口守着随扈,窗户也被锁住,卧室里留下了两名女佣,她们负责监视我的一举一动。
她们也只负责监视我的一举一动。
无论我是温言细语,抑或是大喊大叫,她们都不会理睬我,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我,直看的我毛骨悚然,最终鸦雀无声。
我彻底地安静了下来。
我与外界的联系被掐断。我没有手机,也无事可做,还睡不着觉,只能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,默默看着窗外的光景。
枫叶落尽,枝桠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。大约在很久以前,我也被这样禁锢过。
我就这么看着窗外,从白天看到了傍晚。天色渐暗,我没有开灯,那两人也没有开。
室内黑了下去。
卧室里没有钟表,我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,也觉不出什么饥与渴。
房间内很安静,安静到我甚至听得见她们的每一次呼吸声。
不。
这不是安静。
是死寂。
我想,我要被这片死寂埋葬了。
464
半梦半醒间,有说话声从门外传来,随后门把手被旋开,灯亮了,饭菜的香气飘了过来。
有人走进了里间。
“我不饿,拿走吧。”
我没有睁开眼。
午后他们就送过一次饭,我告诉他们,不必费心,只当我死了就好。
成年人不吃不喝大约能活三天。
是的。
所以我只要再忍两天,就能见到妈妈和小优了。
我想我得留着肚子,吃妈妈做的牛肉饼,喝小优煲的药膳汤。
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,他们会温柔地望着我,带着无尽的爱与宽容。
他们不会指责我闯了大祸,也不会任由我在人前丑态百出,我不用担心会做错什么,只要安心地躺在妈妈的怀里,大声地痛哭一场。
我妈妈一定能明白我的委屈和不甘,她会安慰我,叫我宝贝和囡囡。
然后这一天就可以结束,明天又是新的一天。
只要……再忍两天。
465
“妈妈……”
小瑜的声音响起。我猛地睁开眼睛。
我没有想到她会过来。
此刻的我在她眼里应该是狼狈的。我还穿着上午的丧服,皱皱巴巴,还沾着泥,头发也乱糟糟的,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。
小瑜红了眼圈。
是啊,小瑜,我又给你丢人了。
我翻过身,继续闭上眼睛。
我想回到我的爸爸和妈妈身边,我想他们是不会嫌我丢人的。
他们会问我这样做的原因,他们不会说我无理取闹,他们会夸我是个愿意替别人打抱不平的热心孩子。
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。
“妈妈……”
小瑜的呼吸渐粗,她从背后抱住了我,哭了起来,
“对不起,我、我白天不该讲那些话的,呜、呜……”
我流下泪来。
小瑜,你知道吗?
当妈妈摔倒在雪地,环顾四周,却看不到你们的身影时。
我多么希望你们能站出来,把妈妈从地上拉起来。
只要拉妈妈一把。
费不了你们什么力气。
可我还是没有等到你们。
我知道,你们嫌我给你们丢人了。
于是我自己爬了起来,在我踉跄站稳的那一刻,我的心已经开始死去了——
原来我虽有家人,却仍旧举目无亲。
466
小瑜哭了很久,我的眼泪也几乎把枕头浸透。
但我没有回头。
小瑜。
小瑾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们的妈妈。
我枕着湿漉漉的枕头,终于困意袭来,我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“小夫人,别害怕,桦姨在这里陪你……”
我听到了桦姨的声音。
那是十七年前的郁西。
她躺在产床上,痛的满身大汗,病服被汗水浸透,她急促地喘息着。
她已经痛了一天一夜,可孩子还是生不出来。
周围很嘈杂,有很多医生,不过他们的交谈都很轻,只有一个声音显得格外突兀——
“不是早就打无痛了吗?为什么西西还在疼……他们不愿意出来就剖啊!”
跟未出世的孩子都能较上劲,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和不讲道理。
她既好气又好笑,很想喊他闭嘴,却痛的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她想,她真的要晕过去了。
如果换了旁人,恐怕会被当场撵出去,可产房里这位大魔王却是谁都不敢得罪的,分管产科的副院长上前,小心翼翼解释道:
“少爷,每个人体质不同,打无痛不代表不疼……如果剖腹产的话,未来三年就不能怀孕了,老太太特地交待了……”
“我不打算再要小孩了,等西西好了我就去结扎,我只想和西西在一起……”
他打断了副院长的话,结果被身后产床上的人用枕头砸中了后背,他委屈地转过身,回到产床边,替她拭去额上的汗,
“……如果可以,我绝对不会让你生下他们……西西,就我们两个不好吗?为什么非要生小孩呢?”
她知道小唯不是抱怨她,他脸上是比她还要痛的焦虑。
为了怀上这两个孩子,她在避孕套上动了手脚,这是她人生的唯一一次任性。一开始小唯很生气,不过后来,他也接受了这一切。
可是小唯。
你不明白,小孩对她意味着什么。
虽然她很疼,疼的快要死去,可她一点也不后悔——
在遇见你之前,她没有一个家人,可现在,她马上就要拥有三个了。
还是以血缘为纽带的、牢不可破的家人,她会用尽全力去爱他们,她想,如果幸运的话,他们也会爱她。
至少……不会像她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那样抛下她。
为了家人,她什么苦都可以吃。
在小唯的命令下,她被推进了手术室。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,看着站在不远处、比她还紧张的小唯,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。
麻醉打进腰椎,痛感逐渐消失。
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,她已经无法思考,只能看着这近乎刺目的白光,就像清晨照进教堂的第一缕阳光,直到——
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啼。
很快就有人把哥哥抱了过来,那是一个红通通的小脑袋,皱皱巴巴的。
不像她,也不像小唯,就像一个小老头,一点儿也不好看。
可是那又怎样呢?
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,她就打消了此前所有的念头,她开始向神佛祈祷,她不再要求从孩子那里得到爱了,她只想她的孩子平安地、健康地、快乐地长大——
哪怕他们不爱她。
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理解了爱。
不是为了被爱才去爱,而是简单地、纯粹地给予爱。
毫无保留。
不求回报。
这是爱最初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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