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道,闻于野是因此而嫌弃了他这个罪臣之子?更怕贺兰山心有不甘、为父报仇,所以不仅不愿让贺兰山做他的侧室,还要派人监视他?
倘若真是如此……
贺兰山胸中气息左冲右突,他几乎想立刻冲去闻于野面前,找他问个明白。可是做了这么久的人下人,从前那个矜贵小公子身上的傲气和勇气早已被深深掩藏,今时今日贺兰山根本没有质问闻于野的资格。
他放下笔,手轻轻搭在小腹上,心中凄楚不已,又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惊慌。
——他原是做着能成为闻于野侧室的美梦,才斗胆倒了那碗避子汤。可如今美梦破碎,一旦他真的有孕,这孩子又该怎生是好?
试想想,他是闻于野嫌弃的罪臣之子,在闻于野眼里,贺兰山连他的侧室都不配做。这样的人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,闻于野该有多么恼怒!
贺兰山茫然四顾,一时间全然没了主意。
洛小头对他的心思全然不知,还以为他在因做不成侧室而难过,于是安慰他道:“不怕你笑话,你做不成王爷的侧室,我可比你还难过!我本来还琢磨着能混个你的亲信当当,也总比在十六王府做个粗使的下人来得强。这下可好,我算是白给你道歉了。”
他话虽难听,却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,贺兰山并不气恼,只觉得他率直。
贺兰山勉强笑道:“即便做不成王爷的侧室,只要你拿我当朋友,我也会尽全力对你好的。你看胖娃,不管是谁欺负他,我是不是都帮他出头?”
洛小头撇嘴道:“得了吧,你眼下先顾好你自己再说。”
是啊,就连洛小头都知道,贺兰山若是做不成王爷的侧室,就只能继续做十六爷的书童。可和从前不同的是,他已不是完璧了,整个王府的下人都知道,贺兰山将来的日子怕是会异常艰难。
下午回到十六王府,贺兰山先去拜见十六爷。
十六爷一见他眉心的孕痣就连声叹气,心疼道:“我怎么瞧着你去一趟摄政王府,回来就瘦了一圈儿呢?那抠门的王爷,是不是连饭都不给你吃?”
贺兰山垂首道:“让主子担心了,小的在摄政王府一切都好。”
十六爷把他扶起来,拉着贺兰山的手道:“也罢,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。你放心吧,等你做了他的侧室,我会好好照顾你的。”
贺兰山眼中微热,委屈涌上心头,他低低道:“小的……情愿继续做主子的书童,服侍左右。”
十六爷这才看出他的不对劲,连忙问道:“你不是钟情摄政王已久吗?你都已经和他行了房事,怎么又改主意了?”
贺兰山摇摇头,苦笑道:“原是小的痴心妄想。卑贱之身,怎配玷污王爷的床榻。”
十六爷沉默片刻,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大婚将近,十六爷不必再去国子监上课,贺兰山作为书童也一并清闲下来。
胖娃好几日见不到他人,贺兰山一回房,胖娃便地动山摇地跑来,眼泪汪汪道:“兰哥儿!你去哪里了!为何不带上我!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!”
贺兰山被他轻轻松松地高高举起,顿时吓得面如土色,抓狂道:“快放我下来——!”
胖娃听话地把贺兰山跟个花盆似的搁在窗台上,旋即一把鼻涕一把泪道:“兰哥儿,我要告状,你不在这几天,我又让人欺负啦!”
贺兰山揉着太阳穴,虚弱道:“这次又是谁呀?”
……
一盏茶的工夫,贺兰山带着胖娃对欺负他的小厮们展开了疯狂的报复。
他们用泥巴捏成便便的形状,放在一人被窝里;趁一人午睡时在他脸上乱画;戴上鬼面具藏在另一人床下……
一时间王府里四面楚歌、哀鸿遍野,叫骂声此起彼伏。贺兰山功成身退,和胖娃一块儿去厨房端了两碗绿豆汤。
胖娃体胖多汗,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一半。贺兰山看他一仰脖便将整碗绿豆汤尽数倒进喉咙里,便笑道:“好啦,解解渴便去换身衣裳吧,待会儿风一扑当心着凉。”
胖娃搁下碗去了,贺兰山独自坐在树荫底下乘凉。
他方才一直没说,但折腾这么久,贺兰山已经轻微中暑了。他头有些晕,便歪着身子往树上一靠,闭上眼缓缓精神。
贺兰山有时会想,他大概是金枝玉叶的身体却错投了苦命的胎,像他这样热到中暑也一滴汗都流不出来的身子,在夏日稍有劳作就苦不堪言,如果不是侥幸做了十六爷的书童,他恐怕真要活不下去了。
思及此,贺兰山不由得轻声叹息。
再睁开眼时,贺兰山已然将所有惆怅的情绪尽数泯去,他一口气喝干绿豆汤,扶着树站了起来。他回到自己房中,用钥匙打开床头的小盒子,里头是他攒下来的钱。
他这种卖身的下人是没有月例银子的,但十六爷有时会随手赏点金银细软,贺兰山也无处可花,全都锁起来妥善放好。
揣了些钱在怀里,贺兰山去和胖娃打了声招呼,便独自出门。
他来到最近的一家药铺,管那里的大夫要了一副避子汤。
等药配好的时间,贺兰山坐在药铺的板凳上出神。他不得不为将来做打算了,既然闻于野不准备要他,贺兰山即便得了十六爷的恩典,允许他离开王府恢复自由,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独自养活一个孩子——他连自己都未必能保全。何况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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