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先教了刘震一部分,算是定金,刘震喜不自胜,告诉我他会准备好木人法术的材料,让我放心照顾绥绥。
我从他的眼睛里,看到了贪婪和野心。
我们两个人轻易决定了一个孩子的生死,就在这日光下。
但是我不后悔。我已经做过很多恶事,不介意再添一件,之后立刻受到报应死去也无所谓,只要绥绥能活着。
[三月十二,晴。]
绥绥病得太厉害了,自从回家以后,她没能说出过话。寄养的家庭告诉我,在归乡前的几日,她就已经只能咳嗽了。
今天中午她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,我想喂她喝一点东西,但是她什么都吃不下去。咽下去一点,又会立刻咳出带血的米糊来。
这样下去,即便绥绥不病死,也会饿死的。
我没有再为难她吃东西。
反正只要到了明天,法术完成,绥绥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。
不要害怕。我这样告诉她,爷爷会治好你的。
绥绥一定猜出了什么,她用难过与抗拒的目光看着我。
她想说话,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我别开脸,避开了她的目光,我不敢与她对视,只能重复那句话。
爷爷会治好你的。
[三月十三,晴]
今天也是个好天气,法术十分顺利。
绥绥恢复了健康,虽然她现在还很瘦,但是没关系,好好养一阵子,就能把身上的肉养回来了。
太好了。
我有很多话想说,但在将要落笔的时候,又一个字都写不下来。
算了,绥绥估计过会儿就会醒了,我先给她煮点好吞咽的米粥。
真是太好了。
[十四]
(凌乱的字迹,没有写清楚日期,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记录天气)
(纸张上有很多黑块,像是笔尖抵在纸上许久留下的,墨迹一直透到下一页去,断开一行后,才继续落笔)
绥绥曾用悲伤的目光看着我,那样的情感,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眼中。
第一次是我送她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,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。我只看出了她为父母的去世而悲伤,却没有看出更多的东西。
第二次是木人移伤完成的前一日,那个她短暂清醒的中午,我与她对视的时间很短,只几秒就不敢再看她的眼睛,也没有深究她的眼神。
第三次,就是昨天。
绥绥的病已经好了,虽然身体还很虚弱,但她已经可以下床,可以走路,也可以说话。可她只是靠在床头,一言不发。我把舀了米粥的勺子送到她嘴边时,她乖乖咽了,但是她依旧没有和我说话。
直到深夜,睡前我最后看她一眼。
绥绥转过头来,她悲伤地看着我,流下了眼泪。
难道为了自己活下去,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别人去死吗?她又一次说出了多年以前说过的话。
紧接着,她又说道:爷爷,我不可以的。
为什么你会那么难过,你在为自己感到悲伤吗?
我曾经不懂,但现在,我终于明白了。
绥绥在为我感到悲伤。
为我这样一个一错再错,执迷不悟的人。
(时间跨度近五年的散乱日记)
[三月十四,晴]
今天是绥绥的忌日,我想去拜祭她,上一点供品,但我的身体也已经不太好了,提笔都费力,实在没力气走到绥绥与她几位长辈的墓前。好在我现在住的地方离坟地很近,别人都怕木人,不愿意住在这个地方,我却觉得这里正正好,就像她们还在我身边一样。
表侄前天来看过我,还带来了一个大夫,大夫说我快要不行了,可能就这几日的事。
大夫说得不错,我也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。送走大夫以后,表侄偷偷和我说,我可以找一个愿意的人将他的寿命转几年给我,现在那位村长承了我的好处,只要我提,刘震一定会把人找到。
我笑了一笑,没说什么,把他也送走了。
表侄一定不知道这些年,我暗地里做了什么疯狂的举动。
他不会猜到我这个前任村长,竟然在密谋摧毁木人村。
我为此做了很多事,可惜还差一点,头,躯干,两手一腿皆已完成,唯有那最后一条腿,我已经无力做完它。
为了削减木人身上的怨气,维系村子的安宁,木人村一直会哄骗一些无辜人过来,说是让他们帮忙祭祀,却不告诉他们是要用自己的命去帮。那些可怜人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诱骗着做出木人,却不知道这个出自他们之手的木人,将与他们性命相连,天火焚毁的岂止是木人与怨气,还有他们的生命。
如此想来,木人村犯下的罪孽,又可以再添一桩。
结束吧,结束吧,木人村对同村弱者的恶,对村外无辜人的恶,是时候结束了。
在绥绥病好之后,我就按照承诺把不为外人所知的咒语剩下的一部分交给了刘震,并召集村民,将他扶上了村长的位置。那个时候我为绥绥的好转欣喜若狂,基本是毫无保留地践行自己的诺言,但或许冥冥之中已经预感到了这一日的到来,我没有告知刘震木人法术中最隐秘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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