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人终于变了脸色,身子猛然逼近,伸手就要来抓,我后退一步,右手虚虚悬在栏杆外。楼下有数人仰头望来,目光好奇,同身旁人窃窃议论。
画卷上的女子终是只露了半个身子,然而,只要我的手一松,他们就能有幸目睹画中人的全貌。
我斜眼看着一丈外的人:“你的人没有告诉你,方才,我还见了一个人么?”说着顿了顿,哦一声道,“也对,他一定以为我是去上茅厕了。”
眼前的人目光凌然,眉目间如罩了一层冰雪:“不可能。”
我噗嗤一笑:“你是说哪个不可能?我不可能是去上茅厕?还是……”我看着她,有几分轻蔑地,“圆圆不可能背叛你?”
她作势上前,但随着半空中的画轻轻一晃,那脚步便又顿在原地。
“魏统领,你若再上前一步,这底下的人,可都要一饱眼福了,”我将手肘撑在栏杆上,懒洋洋道,“听闻苏州城中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花满楼,想必,下面这些人当中,见过王妃真容的……也不少吧?”
她直视着我,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道:“你想怎么样?”
我淡淡道:“方才不是说了么,用这幅画,换你一样东西。”
她看我良久,忽地,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那笑容邪魅而乖张,眼神却是凛冽:“真没想到,还会有同花花你做交易的一天。”
我看她一眼,侧头瞥向楼下一众放浪纵情的男男女女,神色淡淡:“可不是么。”
回到房中,阿莹已趴在桌上睡着了,脸颊被酒意熏得潮红,听到动静慢吞吞抬起头,眼睛半眯着,对我咧嘴一笑:“啊,花花!”说完打了一个嗝,眼神迷茫,“我好像……醉了啊。”
我柔声道:“那咱们就回家。”
她憨笑着,重重一点头:“好,回家!”说着晃悠着身子站起来,结果脚下还没迈出一步,就直直冲我倒下来。
我忙上前接住她,半搂着她走到床边,将她扶上床,又拿过一旁薄被盖在她的身上。身后有人上前来,立在床边定定看了会儿床上的人,忽地并指点在阿莹耳后,只见阿莹身子微微一颤,便脑袋一歪,一动不动了。
欢场中人皆擅察言观色,房中几名侍女乐伎见状,不约而同垂下了头,我挥袖一拂:“都下去吧。”
房门关上,师姐在桌前落座,对桌上的狼藉视而不见,一派从容给自己斟了杯酒。
我将画卷放予旁边的椅子上,抬头看她,却不开口。
酒盏贴在唇边,她眼皮轻撩,瞥着我:“先说说,你要什么?”
“放心,我不会强你所难,要你给不了的东西。”我微微一笑,看她仰头一饮而尽,酒盏在她手中轻轻转动着,嘴边笑意微敛,我正要开口,却见她静静盯着酒杯,出神一般地,幽幽问道:“你要嫁给苏迭?”
我猝不及防,愣了一下,继而皱起眉:“魏统领,我们还是说正事吧。”
她放下酒杯,神色波澜不惊:“对我来说,这就是正事。”
烛火摇晃,映在她的脸上,明明暗暗。对望了片刻,我漫不经心开口:“对,我要嫁给苏迭,如今全江湖的人都知道。”
她讥讽笑了一声,摇摇头:“我不信你是真的要嫁他,不过,拿终身大事做赌注,”她神色骤然一冷,“你就不怕最后作茧自缚吗?”
我有些不耐:“随你怎么想,这是我的事,同你没什么干系。”
“同我没什么干系?”她缓缓低语,一张脸冷若冰霜,眸中闪过一丝杀意,又不知想到了什么,面色渐缓,微微吐出一口气,“倒也没什么,左右你嫁给谁,我就杀了谁。”
我莫名其妙看她,觉得这人怕是又犯病了,心道你杀了苏迭我还可以改嫁给苏剑知,我看你杀了你的舅舅你那个娘会不会发疯。
但眼下实在不想跟她闲扯这些,便敷衍点头:“行行行,你随便杀。”
她偏头看我,片刻,忽地绽出个笑,这个笑容太真实太纯粹,饱含偏爱和宠溺,令我不由恍了神,为那时过境迁的熟悉,为心底余韵未消的悸动。
而她已自顾自为自己斟上酒:“先说说看,你嫁给苏迭,是想从苏家得到什么?”她嘴唇贴着酒杯,凤眼斜斜扫来,透着股妖邪的魅惑,“说不准,你直接问我,会来得更快。”
我在心中暗暗低骂一声,面上四平八稳,道:“师姐当真一晚上都要同我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么?”
她容色淡然:“既然彼此都有所图,我不介意多交换一些东西,不知师妹意下如何?”
我皱眉,轻哼一声:“比如呢?”
“说一些我想知道的,同样的,我也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,这么一来,你也省了许多事,如何?”
我冷笑:“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。”
她淡然道:“我何时骗过你?”
话音落下,我垂在身侧的右手倏然攥紧,只觉得胸口处似有燃烧的竹片砰得爆裂开来。指甲深深嵌入手掌,痛意如此清晰,我却希望再痛一点,好压制住喷薄欲出的怒火。
同她你来我往虚与委蛇,我自觉没有什么,今时不同往日,许多事情我都可以做得更好更不露痕迹。可不知为何,只是这一句语气淡然的反问,让我长久封印在心底的东西轻巧地翻卷了上来。
那么轻而易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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