拐到长街上,便看见缥缈的雨幕里缓缓走来一个人影,那人也撑着一把伞,步履从容,宛如在雨中漫步,却看不见脸,只见着一袭曳地的暗紫色披风,明明距离很远,却很快到了近前。
小白往前踏出一步,以一种警惕和防范的姿势,将我护在身后。
对面的人稍稍顿了一下,微微扬起伞来,肤白如脂,薄唇之上鼻梁高挺,长眉斜斜入鬓,一双凤眼漆黑如墨。
“诶呦,这不是咱们的大护法吗?”小白一副欠揍的语气道,又煞有介事地扬起眉,“哦不对,现在应该叫你,魏统领,这么晚了,魏统领是要上哪儿去?”
师姐瞥他一眼,目光越过他直直看向我,我在与她对视的刹那偏开了脸,听她嗓音淡淡:“找一只迟迟不回家的小猫。”
小白咯咯笑起来,语气意味深长:“不肯回家,说明那本就不是她的家,况且,魏统领确定,这猫,是你的吗?”
师姐没有说话,我也没有抬头去看她,气氛一时间沉默,却能隐隐察觉到某种紧绷的危险。小白却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,拉着我就要绕过去。
便是擦肩的一刻,看不清是谁先动的手,我脚下趔趄着后退两步,再抬眼看去时,迷蒙的视线里,只看见被伞沿挥开的一串水珠迎面砸来,令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,而后,身体似被莫名的力道带着旋转一圈,晕头转向之间,一只脚踩进水洼中,水星四溅。
“我说魏鸢,”小白一手护着我,嘴角勾起冷冷嗤笑,“这只猫属于你的时候,是你自己不珍惜,如今倒来硬抢,你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?”
我原地反应了片刻,揉一揉脑袋,抬头时便对上了师姐的眼睛。她眼中映着对街的一点柔光,像是洒落了一颗温柔的星星,而那一双星星,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。
虽然明知是错觉,可我还是突然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。
她很少露出这样专注又温柔的神色,她也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我了。
鼻头一阵发酸,我忙吸一口气,眨了眨眼,然后拍拍小白的手臂,对他道:“我没事,你先回去吧。”
小白皱着眉看我,我坦然地与他对视,末了,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,应了声“好”,便撤身离开了。
直到身后脚步声消失,我望着三丈外的人,慢吞吞伸出双臂,冲她歪头一笑:“师姐,抱。”
她神色猛地怔住,眼中星光晃动,下一刻人便大步朝我而来,单手将我一把搂进怀中。
熟悉的微凉的怀抱,按在肩上的手微微用力。
我深吸一口气,用力抱紧她,眼角滑出一行泪水,却忍住没有发出声音。
须臾,她松开我,一手撑着伞,一手解下披风裹在我的身上:“冷吗?”
我摇摇头,又点点头,拽紧了胸前的系带。
她垂头打量我一会儿,背对着我俯下身来:“上来,我背你走。”
我犹豫一下,慢慢爬到她的背上,搂住她的脖子,感觉一切仿若时光倒流,熟悉到令人心痛,可一面又下意识地将脸贴在她的侧颈上,呼吸浅浅。
我闭着眼,在半醉半醒之间,喃喃出声:“师姐。”
身下人低低道:“嗯?”
天际昏暗,夜雨荒凉,油纸伞牢牢罩在头顶,辟出一片安宁的天地。
我轻声说:“你跟我走吧,好不好?”
身下人也轻声问:“去哪里?”
“哪里都好,”我用力地搂紧她,“中原,塞北,南疆,西域,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,若是觉得腻了,我们就换一个地方,往后春花秋月,夏蝉冬雪,日日都是新鲜的景物,怎么看都看不完……”
耳畔只有细密的雨声。
“就算是你我都死了,这江湖也不会死,它活得比我们都长,既然如此,有什么好争的呢?”我贴着她的耳朵,似叹息,又似呢喃,“师姐,这世上美景千千万万,可我最想看的,只有你,最最想要的,只是你……”
街衢长而幽静,前路漫漫,仿佛没有尽头。
“从前我偷偷幻想过,会有那么一天,你牵着我的手,走在青山绿水间,就只有我们,只有我们两个,不管去哪里,我都不会害怕……”
身下人停住脚步,一把伞拢住的世界里,我什么都看不见,脸上湿漉漉的,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被溅到的雨水。手指摸索着将披风的带子系在她的胸前,这样好似我们两人也连在了一起,难以分开。
我亲一亲她的耳垂,哑着嗓子问:“好不好,师姐?”
许久许久,耳畔传来低低一声:“好。”
我安心地笑一笑,整张脸都埋在她肩窝里:“那我们现在就走,行么?”
“现在?”身下人脚步一顿,轻声道,“花花,现在还不行,你等一等我……”
我心里难过,摇头打断她:“不要,就现在,现在就走,师姐,你就答应我一回吧,好不好?”
可是直到看见王府的匾额,我也没有听见她的回答。
一滴泪滑下眼角,我仿佛看见心里那一道扯开的缝隙,随着她前行的一步一步,也一分一分重新归拢,严丝合缝,甚至比以往更加坚不可摧。
迎上来的侍卫仆从都被她摒退,她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背着我走入房中,将我仰面放在床上,俯身定定看着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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