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巧,再度同她的眉眼对视上。
周围好安静,木锤捣衣的咚咚声作背景,我们突兀地成为两个静止的人,进行一场默片。
而率先打破僵持的是她。
在对视几秒后,那双凤眼,慢慢变细,弯如月牙,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态,说媚眼如丝也不为过。
她笑说:是你啊。
铃铛叹
我听闻这个地方,有个女人男的为之倾心疯狂,女的为之羡慕嫉妒。
是相当特殊的存在。
得不到她的人,嫉恨她的人,无论男女,会用污言秽语贬低她,羞辱她。妄图从中得到一丝心理平衡。
他们说:柳梦是个婊子。
是个不知检点的荡妇,歌舞厅里出来的,能干净到哪里去,假清高,立牌坊。
关于这个人的事迹,我倒没听过什么特别深刻的故事,人们翻来覆去说最多的,不过是诸如穿起旗袍屁股一扭一扭,一举一动都透着搔首弄姿之类的话。
他们嫌不够,不但要讲给身边人听,还要教导自己的孩子,说:远离那个叫柳梦的,就那个穿红旗袍的,别被带坏了。更不要去做这样的人。
仿佛把她当成什么洪水猛兽。
我太清楚他们可以怎么把人往坏的想。
当初我后头那擅苏绣的姐姐不过是和她相好在街边小巷拉个手,贴耳说几句情话,就可以被歪曲成不知耻,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,嫁人还得了。那姐姐年轻,哪里遭得住这种闲言碎语,郁郁寡欢卧床半个来月,被身边人开导后才好转。
我无法理解人怎么可以对别人抱有如此大的恶意。
就拿他们口中的柳梦来说,如果仅凭衣着样貌就可以评判或者羞辱一个人,那也太卑劣龌龊了点。
他们就像个飓风中心,走到哪,哪儿就得被波及,即便是无辜人路过,偶尔也要被劲风刮伤。
当然,如果被卷进去,同化成为一份子,那中心处便可以成为一种安全地。在这其中的人不会互相伤害,只会统一战线去敌对他人。
奶奶要我多和邻里打好关系,我只担心哪天成为别人的谈资。
于我而言他们是无底洞,掉下去只有死的份,尸骨兴许都见不着。总之得离远远的,看书好过聊天。
但奶奶可不干了。见我成天关在书房里,有一次偏要拉着我去河边帮忙洗衣服。说是这么说,真到洗衣服那一刻,倒挑剔我手脚笨,让我去和同龄人聊聊。
这里大多是矮我半截的小孩,不是成群玩闹就是跟在自家人后边划拉捣衣的泡沫。
反倒是我这个年龄稍大的十来岁年纪,在一众大人小孩中间处境尴尬。
今天天晴,午饭过后会有很多人出来捣洗衣服,好在太阳下山前把衣服晾了。
人一多,嘈杂声更加多。无论男女,闲了路过旁边,一看是熟人,拉来旁边的木凳就能侃半天。
话题无非两种家庭琐碎和他人事迹。
一旦牵涉到什么镇上的歌舞厅,铁定有个叫柳梦的女人被拿出来说两句。
交谈在离我不过两米的地方发生,这个名字频频出现,我想不听都难。
除开前头说的那些污言秽语,大多说她鼻孔看人不知天高地厚,有人就这话调侃,说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。
其余时候,要么说她天生擅长蛊惑人心,要么说她被百来人踏过,淤泥都要比她干净。
我问奶奶,柳梦是谁?
捣衣溅起的水花来到我身上,我感觉奶奶的眼神比平日凉,不清楚,听说就住这儿,什么为人不知道,你也别去参与。
我问:你信他们说的吗?
这和我们没有关系。
一句话打住我的所有疑问。
也是,这和我没关系。
可心中郁气不知从何而来。可能是我仍不安于接受现在的处境,才对这个人有些打抱不平。
我不知道这位当事人怎么想,只是换作我的话,如果我本就在努力过活,还要对这种莫须有的指责评判照收不误,太可悲了。
这让我想到被迫中止的学业,被迫认命的事实。
与水街人思想观念上的不同,使我呆在这里,只有一种割裂感,类似于人与魂劈成两半,无法融合。
这些种种,全都让我郁闷愤慨。
总的来说,我想拉个人来吵吵架。
凭什么说别人?
谁又比谁高贵?
周围人越聊越起劲,说那柳梦最近傍上了大款,那人穿金戴银抽雪茄,那快要看不见的脖子上有千斤重的金链子,是个大富豪。
他们持续去恶意揣测一个人的动机。说大富豪没追到人,想必是那柳梦要来一场欲擒故纵,把人吊得死死的,好捞一笔大的。
有小孩的人,不忘拉来猫在后头玩的自家孩子教育,通常掺点恶俗的形容词,听着不像是教育,倒像是唆使,让他们去敌对,去孤立。
这已经是来这后第三次听到这种话。
过于高亢尖细的分贝,如同倒垃圾般的言语。
我只觉得耳朵钝痛,无名的暗火烧起来,彻底憋不住了。
目标锁定身后那位言辞最为激烈的人上。她正拉着自己的孩子说下次见到柳梦那婊子,要赶紧走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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