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猜猜看。
我不想猜。再猜,回家都不知道要几点了。
我假装没听到,抖抖手上的水,脱下防水的围裙,提醒她,你还没完全退烧,今晚早点休息,我得先回去了,奶奶还在家里等我。
柳梦叫住我,你一定要走吗?
她倚靠在墙,长身玉立,脸上还残存发烧带来的病弱感,还是一双很亮的眸子。
这种亮和玉眉当初说要出去闯时的执着很像。虽说用在这种情形不合时宜,但她如此专注,让我错觉我必须得留在这。
我犹豫着:可
无奈柳梦总能找点理由绊住我,打我一个猝不及防。
她说:我要出省一趟,可能回来,也可能不回来。
但我希望没有回来的那一天。
她还在卖关子,但样子格外认真,不是在说笑。
身体有一种下坠般的失重感,恍恍惚惚虚虚实实,我顿感嘴巴沉重得张不开口。
果然还是想更想听前一个答案。
好不容易,从牙缝中挤出话:为什么?
你不是想知道送我油纸伞的人是谁吗?
她伸手捻住我鬓边一缕碎发,很轻地抚摸着。
我要救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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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章进入柳梦的睡前故事时间(?
飞落一只无脚鸟
这场彻夜畅谈,最终定格在我俩挤在一张床,柳梦向我讲述的情景里。
她说,这个人对她有恩。
我说她是谁,她说是一位老师。
吸引人的钩子接连抛下,我做第一个咬钩的鱼。
今晚的柳梦很耐心,说话温声细语,轻轻柔柔。这是她希望我今晚能够留下来所摆出的态度。效果显著,在挨骂和了解柳梦这两件事上,我果断选择后者。
在柳梦的自述里,我得以构筑一个我们尚未相遇前的柳梦。
她从何处来,从何处去,因何要走,都说了个遍。
柳梦的人生前期堪称跌宕曲折。
她不是本地人,出生在隔壁省,儿时和父母在一个陌生的大市集走散,她怎么都找不到父母,最后被好心人带到派出所。
派出所找了很久,无意中发现她父母是追查多年的拐卖团伙,柳梦也不是他们的孩子,是当初从柳梦亲生父母手中转卖过来的。因为柳梦乖巧听话,相貌不错,在他们身边留了好几年,为的是物色好人家,好卖高价。
活生生的柳梦,在这些没良心的人手中,从人变物,明码标价,供他人选择,流转于不同的家中。
那对拐卖夫妻被捕入狱后,骂柳梦是白眼狼,养你这么些年,警察一来,什么都招了。
柳梦成了他们眼中可憎的告密者,好笑的是不过半人高的小柳梦,哪里会对拐卖有概念。
平日还算温和的父母,变成狰狞丑陋的面相,她第一次见识到坏人可以如何虚伪。
警察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和拐卖夫妻说,柳梦只问了一个问题:为什么我亲父母不要我?
女人对她的话感到不耐烦,她只沉浸在自己自身难保和接下来的牢狱生活中,还能为什么,缺钱啊,多一张嘴多一碗饭,卖了有钱拿,还能省钱。
柳梦没话说了。
她更多是震撼后的木然。没想到和父母出趟门,命运将她带入翻天覆地的生活里。
这是她第一次被抛弃。
无论是和亲生父母一起,还是和假父母一起,她都是被留下的一方。
拐卖团伙说出了当初买下柳梦的村落,亲父母给的是假名字,加上那个村落近年被征用,早早荒废了,人口外流,要再去查村里人的去向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这之后,柳梦摇身一变成了孤儿,被送往最近的福利院。
在相当长一段时间,柳梦很少开口说话,福利院保持固有的一套秩序,她在其中遵守纪律,吃饭、上课、做活动、睡觉。
我问她,你会不会偷偷哭?
柳梦说:本来第一天哭了的,结果做梦,梦到他们被拷上手铐,看我的眼睛像要生生往我身上剜下几块肉,我吓醒了,眼泪都忘了流。
她讲笑话似的,绘声绘色把她的噩梦说给我。
对于把假父母的行踪透露出来这件事,柳梦在今晚后知后觉,感叹自己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天大好事。
我不知道她这算不算一种释怀。但我直觉,至少小时候的柳梦没释怀过。
可憎可恨的白眼狼告密者,实属莫须有的罪名,她不过是想快点见到父母而已。
福利院的日子平平稳稳,柳梦过得虽单调,但至少不用跟着她那假父母颠沛流离。
往后,就是等待被领养的时间了。
但每一个接触过柳梦的领养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太安静,没有活力,没有小孩纯真活泼的快乐天性。
不过,在柳梦第三个生日后,她碰到了她自认生命中很重要的人。
领养她的人,叫柳如萍。
是一名语文老师,高知分子。
柳梦对她的印象是,人瘦,不高,长相不算好看,但是气质温吞。也许是带有一种对老师的滤镜,柳梦描述她的形容词,总与亲和力、知性挂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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