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问:如果有票,你要回来吗?
当然。
挂断前,她很认真说。
叹铃,明天见。
顺利的谈判,顺利的行程,顺利买到的返程票。
顺利到我一度认为我那如吊钢索般的担心是多余。
第二天,柳梦和单凤鸣先走水上轮渡,渡过临江镇的奈婆海,来到陆地搭乘直达水街城镇的火车站。
可惜火车票只剩一张,在奈婆河地的车站上,单凤鸣买下那仅有的一张票,将它让给了柳梦。柳梦问他自己怎么办,他说等有票再回去,他不要紧,只是如果柳梦再不走,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到家人了。
话里话外都在说:机会难得,要她好好把握。
离发车不到十分钟时间,列车员举起喇叭催促月台上还没上车的旅客。柳梦没有太多能够去思考的时间来深究单凤鸣的善心。
等我收到柳梦的简讯,她已经上了车,告诉我:单凤鸣还留在临江奈婆的月台前挥手目送。
我从白天开始期待她的到来。
去等待那些不安将会在柳梦到来那一刻落地、消失、终了无痕。
可预计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久。
原定四个小时的车程,开始变成六、七、八
我坐在木窗前对着面前逐渐暗下来的天幕咬手指。
咬到血腥味弥漫,直到指节在齿间破了皮,我却不觉得哪里疼。
明天见
说好明天见,说好今天就要见到,你不能不讲信用,柳梦。
静谧的水河河面开始失去温和,河面被数不清的细密雨滴砸中,木窗发出沉闷的吱嘎,裹挟细雨的风穿进来。
电话里的那场疾风骤雨在这一时分降临到我头上。
桌面上的传呼机屏幕终于亮起。
我松开流血的食指,当即将它抓过来看。
上面的简讯此时如雷电过耳,将我重重震在原地。
-叹铃,是我沈怜双,速来市医院一趟吧。-
我在暴雨中不停奔往简讯所说的目的地。
眼前是黑沉沉的水街,我快要看不清路时,余光中如有红火燃烧,血雾弥散。
暴雨倾盆,途径一处偏僻巷口的拐角,我未来得及琢磨这奇怪的幻象,忽然被脚下硬物咯到摔倒,扑倒在地。
一直到我跪立在地,才终于明白造成这种幻象的源头:朝前能看见观音庙宇,玻璃台红烛火闪烁其间,长明不灭;视线下移,有混在雨水中,嵌在石缝处丝丝缕缕飘荡的血。
血被冲淡,被隐匿,我颤着手去碰,却什么都捞不到。
唯有接触到它的那一刹那,不祥预感如凶铃作响,将我紧绷的神经反复拉扯折磨。
最终,在偶尔乍现的闪电中窥清元凶红线挣断,红穗散乱,被流淌中的泥水淹没,而它的旁边,是数颗滚落在青石板路上,混着泥,蒙了尘、掺杂血的白菩提子。
菩提子散,连日来的不安终于落地。
可它没有消失,而是生了根,以不可预见、不可控制的速度生长、膨胀、席卷周身,如藤蔓般缠住我前进的脚。
前方,观音庙中的红火骤然熄灭,那一瞬间心脏仿佛被死死扼住,无法跳动。
我直直望向面前的路,好像怎么都过不去。
火烧观音庙
一连数日,高烧不止。
我在混沌醒来,身边围了好些人,密密麻麻的人影,和张张愁云密布的脸,像那晚被落雨打破平静的河面。
我开始感到窒息,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。
心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走一块,空荡、填不满。
我无法想起发烧前的事。
有没有必须想起它的必要?可以不去知道吗?
我想问问柳梦。
但我环顾一圈屋内看着我的人:奶奶、抱着婴儿的妈妈、不知为何会出现的沈怜双,和本该没有假期,更不应该会回来的玉眉。
我的柳梦呢。
去哪儿了。
你终于醒了。
玉眉第一时间在我旁边坐下来,扶我起来,语气是欣喜的,但眉目忧思过重,让她看起来像在强颜欢笑。
一向快乐的玉眉现在不快乐。
于是那种空荡感开始变为无尽的悲伤,压得我快透不过气。
她摸着我额头问我:你怎么样,已经发烧昏迷快三天,嘴巴都要烧干了。
头晕。
我没有太多的力气,连坐起来都不得不靠在玉眉怀中。奶奶接过来一杯热水,我尝试去握,差点没握住泼在被子上。
没办法,玉眉最后接过水杯,一口一口渡到我嘴边让我喝下去。
勉强喝下半杯,我喝不动,按住玉眉继续上移的手,摇头让她停下。
婴儿忽然发起啼哭,是和我流着一样血的弟弟,他的出现于我而言和陌生人无异样。要我爱他,护他,至少现在我无法去做到,更不想去深究久未见面的她们为何而来。
这背后的原因,也许不会是个好消息。
借病发作,任性妄为。
很吵,玉眉,耳朵好疼。
我捂住耳朵往玉眉怀里躲,在看不见柳梦的四周里,眼下只有她的怀里要安全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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