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从家庭问到我工作,我最常干什么,最喜欢干什么,以后是呆在水街,还是要出去打拼,走越远越好?
还问起我和你的关系能有多要好?比查户口还仔细。
我不耐烦,问她老问这些干嘛,她说,她要对你的人际关系负责,好好把关一下。
玉眉当时只以为她打翻醋坛子,便大肆渲染我与她的友谊如何要好,说得仿佛只有天上有,巴不得把我们的童年细致到摘了多少颗果子都向她炫耀。
本想让柳梦气急败坏,但她只是舒心一笑。
突然问:如果哪天我不在,可以拜托你好好照顾叹铃吗?
我只想着逞能和较劲。
那时的玉眉不以为意,完全无法想到后来发生的事,她这话一说,我想都不想就答应。照顾你,我当然乐意了,我自信我铁定能把你照顾好,哪用她柳梦来操心。
可我怎么说她都不生气,温温柔柔地笑着听我说话,让我像个跳梁小丑。
玉眉脑袋抵在我肩膀上,埋住脸:她说,你在这里并不开心,记得要把你带到更远的地方去。
你现在明白吗?
指腹点在我眼尾,我才发觉泪水由温热转为冰凉,早已泪流满面。
玉眉与我面对面,双手捧我脸,她一双眼湿润发红,神色里都是心疼和不忍。
柳梦是要你好好生活的,她从来没想过放弃。
与林泽熙戛然而止,什么都没留下的死亡不同。
死去的柳梦依然会存在于生活各处,渗进那些细节中,等待我们去发现她为我所留下的一切。
从复学通知,到现如今的钱和仓库。
面对柳梦的死亡,是一场绵长的痛苦。
即便我尝试去回避,去融入,清醒后刻意放在一边,但总会不可避免地滑向极端。它一点一点蚕食掉我的全部意志,再在某些瞬间,吞掉一大块。
走出水街,去美丽新世界落地生根。
若她出了意外未能实现,便将这个接力棒托付给玉眉,让她代自己完成这一夙愿,甚至乐意将玉眉考虑在内,希望我们能创一个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柳梦啊柳梦,你又骗我,口口声声绝不单为我着想。没曾想你精打细算,为我与玉眉铺后路,却半点不为自己考虑。
可是没有你,这样的好日子,于我有什么意义。
贪嗔痴千百样
叹铃,我有时候错觉你马上会在下一秒消失不见,红房起火那天,你答应过我,不会再像那样不打招呼就走。不会再让我提心吊胆,你答应过我的
连绵不绝的哭声,闪光的戒指,崭新的银行卡和存折,空荡有回音的小店柳梦的印记无处不在,每看见多一处,内心便如数百根针扎般泛起细密的痛楚。
面前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玉眉叩住我双肩。
不能让柳梦白白浪费了她的努力。
我说:我明白。
她做了那么多,我怎么敢去辜负她。
玉眉又抓起我手,掰出三根手指举到面前,做无助的哀求。
你发誓你会完好无损地留在这里,永远不会离开。
我从她眼中,看见一个双眼空洞,麻木的自己。
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我已经成了折磨玉眉的人,还是不要太让她伤心的好。
我答应你。
玉眉双眼灼灼,要我亲口说出来,你发誓。
童稚年岁里的我们常做这种约定,诸如拉钩说明天你要来找我,不许爽了约。天寒地冻,玉眉真蹲在门口等我等到鼻子通红,鼻涕横流,人哆嗦成一团。
从小到大,她把约定看得这么重、这么纯粹。给一次誓约,就多一颗定心丸。一旦我说出口,没得再回头。
只能硬着头皮进行下去。
举好三根手指。
我发誓。
春天已过,七月如流火。绿茵地变成叶尖有点扎人的硬草地,从嫩绿转成墨绿。
我现在每天和玉眉在店里收拾,有时候是看工人铺砖,有时候是和玉眉一起商量上什么衣服。
玉眉真的懂很多,文字对她来说是天书,但服装设计书她能一看就是一天。有之前在服装纺织厂工作过的经验,还有在深圳的市场里倒卖时髦衣服,她能够敏锐察觉到时下女性服装的流行风向。最近正和之前柳梦交涉过的服装厂联系,寻找理想的图样和款式,为接下来第一批试上架做准备。
我能做的不多,顶多给玉眉补充点从前在外头生活中见到的漂亮衣服,还有部分衣服上的花纹装饰。
过了上午,工人午休。我和玉眉吃过饭,便上山去往柳梦的墓碑,有时给她拔拔草,有时给她擦擦灰。
擦着擦着,停下来观察黑白照那张脸。
相机咔嚓一声,定格她的青春美丽,让她永存在二十六芳华年岁。
初见时那美得惑人心魄的脸,柳叶眉,眼尾微扬的凤目时冷时热。探窗来看我,从此她的贪嗔痴千百般模样我都有幸见过。
细数我与她认识短短一年,却有种过一世纪的陌生遥远,恍惚失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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