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一觉的功夫。我感觉有人在搬弄我的手。睁开眼,和身穿白大褂的林医生对上视线。他带着口罩,坐在床旁替我把脉。
旁边站着玉眉和奶奶,等待诊断结果。
林医生拿下听诊器,说我是受了冷风和操劳过度,免疫低下。他表情非常凝重,比我之前去还要差劲的脸色。仿佛眼前是为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。
林医生走出书房前写了调理身体补气血的方子,让玉眉按这方子好好去抓。
他唉声连连,哀叹怎么会有身体这么弱的人。
嘱咐这屋子里的人:要好好养,让她停下手头做的活,她这身子骨太虚了,比上次还要虚。要想活命,就不要劳心费神,必须要静养休息,多出去走走。
医生走后,奶奶和玉眉的反应各不相同。一个平静,一个脸色沉得如临大敌。
奶奶问我是不是这阵子忙店里的事累了?我的身体弱是打小就有的,她认为是医生夸大了,大惊小怪。何况我熬过了当初治疗所的事,变得正常。再差都不会比那时候差。
她安慰两句,让我好好休息。是药三分毒,发烧,喝点热水发出汗就行了。另一个房间的弟弟在哇哇大哭,她起身去做饭,一家子饭等着她去做,这件事比较要紧。
屋子里剩下我和玉眉。
玉眉握着手里轻飘飘的纸,沉重地像握了个秤砣。
我看她自从医生说话后状态就很不对,把她拉过来问:你怎么了?不舒服?和我一样发烧了?
玉眉留给我一个沉默的侧脸。
我没事的,真的,休息就是睡觉,睡一觉就会好了,而且不是开了药方吗?多吃几包药就没事了。
我把睡觉和药吹得神乎其神,虽然心里并不认可。但我要是不这么说,我怕玉眉会当场倒下,一蹶不振。
玉眉看着我。
眼神很可怜,很哀怨。让我恍惚我从绝症病人变成了薄情寡信的背叛者。我不理解她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大,不是什么癌症晚期,更不需要动大手术。只是养着而已。
她没头没脑回:太操劳是不是会死。
我用那残破嘶哑的破喉咙挤出一句:玉眉没有那么严重。
薄薄的单子被收拢的拳头弄皱,隐忍又压抑,这天的玉眉向我表达了她新学来的词。
别人说这像是油尽灯枯。
美丽故事主人(完)
今天是1999年12月31日。
我形如空壳的身体被中药填满,短暂获得下床走动的机会。
汤圆在小笼子里蹦跶来蹦跶去,时不时歪头看我,两颊红晕像天边行将消失于地平线的美丽橙红色落日。
我忍不住上前摸摸它的脑袋,见它专注看着桌边食盘的白瓜子,捻了一粒给它吃。
门应声打开,玉眉端着冒热气的药进来,熟悉的苦涩药味差点把我吓回床去。
见到我,她反应比我还大,在桌子上放下药,从旁边的衣帽架上取下她前阵子给我做的长披风,二话不说往我身上披。
一层夹了棉的长披风,一丁点儿寒风都进不来。
你今天怎么下床了,天寒地冻的,你受得住吗?玉眉裹粽般拢紧我领口,我感觉双手连动动手指都十分困难。
今天好些了。
趁玉眉转身关窗,我暗暗松了松领口,快喘不过气。
关好窗,玉眉对我左看右看,看出我起色红润了些,嗯看样子确实好了点。
我拿开她手,我身体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。
玉眉耸肩:你的话没一句真。
我现在在她那里算是彻底失去了信任。我说什么她得进行过一番求证才肯相信。
来,把药先喝了。玉眉将药碗挪到我手边催促道。
移动中漾起的褐色波纹有种快将人吸进去的魔力。我和它对视良久,深吸一口气,才敢端起碗一饮而尽。
良药虽苦口,利不利于病,难说。
你今天下床,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?玉眉问。
我从碗底的药渣看向面前的她。
我说,我想去柳梦的家看看。
玉眉顿了很久,眼睛都忘了眨。她兴许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,蹙起的眉暴露她的戒心。
为什么?
反常要从前三天开始说起。
在高烧不止中,我被烧得神识混沌。
也许是玉眉那声油尽灯枯,我在迷乱模糊的白色梦境中,看见自己。
她近似透明,只可依稀辨清身形轮廓。柔纱白裙,微卷的头发上,耳边戴着白纱织成的玫瑰。她占领书房那张我常睡的床,跪在床头,对着窗外看。
像平日的我。
莫名一股力促使我前进,走向她。
我走上前去。她形如无实质,我得以轻易穿透,学着她的,或者是我的姿势,跪在床边。身形完全契合。只是她不说话,不笑不哭不闹,是空洞的身体和空洞的脸。
唯有那望向窗外的眼睛,透出一丝像人的执着。
活像世界存在的第二个我。
又像困在这个房间,这个视角下的一丝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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