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良缭听闻此话,立马扭头来看她,浑浊的双眸透着严肃,语气冷了下来,道:
“你和三儿只是两个普通小民,安安分分走好自己要走的路就好,旁的这些东西,即便看起来再诱人,也最好不要触碰。”
“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,也有本事,但现在并不是你施展本事的好时候。”公良缭十分认真的提醒。
他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过自己的腿,此时,却是指着自己两条残腿告诫秦瑶:
“我这两条腿,就是血淋淋的教训,我不希望你和三儿重蹈我的覆辙!”
“长公主近卫队,现在听起来确实风光。”
“但这朝堂上的事,亦是他百里家的家事,外人掺和进去,不管效忠哪一个,最终只要坐上皇位的还姓百里,那些曾冒犯百里家的依旧不得好死!”
想到这,公良缭冷笑了一声,“贺家太心急冒进了,你不要被他们影响,等到三儿考取进士,你一样可以得到诰命,享尽富贵荣华。”
秦瑶心里吃惊,没想到公良缭会跟自己掏心掏肺说这么多。
老头真心以待,她自然会回以真心,忙道了声谢。
不过,后面这一句她不赞同。
秦瑶蔑笑道:“先生,如果不是这世道不给女子留一条向上的道,这诰命、这荣华富贵,女子自己也可以挣得,并不需要依靠任何人。”
公良缭听得浑身一震,又回头深深看了眼正在身后为自己推车的女子,那嘴角一抹轻蔑的笑,仿佛整个天下她都不放在眼里,轻狂肆意。
那种令他通身不适的熟悉感又来了,公良缭咬牙有些愤愤道:“都是疯子!”
谁是疯子
秦瑶并不恼,因为她知道老头说的不是她。
便顺着他的话,好奇追问:“先生,谁是疯子?”
其实秦瑶想问,您老说的是不是圣后,亦或者长公主殿下。
但转念一想,自己一个乡下村妇,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人物,也不可能敢揣测这些贵人,便没有这么问。
公良缭突然说:“好像有些饿了。”
得,话题转移得可真生硬。
秦瑶便也不好再问,点点头,推着他返回家中,叫阿旺准备晚饭。
今晚要吃饭的人多,把刘季叫醒照顾公良缭后,秦瑶自己也进了厨房去帮忙。
今天刘仲去接家里孩子放学,阿旺得以留在家中。
自从金花上学之后,刘仲就开始和阿旺轮换着去接送孩子。
毕竟是家里惟一的闺女儿,刘仲这个老父亲总要多操心些。
金花刚去学堂那会儿,刘仲不是担心自家闺女儿被人欺负,就是担心她脑子笨学不进去被夫子打手心。
最后熬不住了,干脆跟阿旺换着接送。
倘若厂里事多的时候,就让阿旺去,倘若厂里没那么忙,早晚两趟刘仲都要亲自去。
有了刘仲加入,阿旺能轻松很多,一直没空种的菜地,也开出来种上了时令蔬菜,绿绿葱葱一片,看着就很喜人。
自从阿旺来到家里后,秦瑶家的蔬菜基本不需要再到村里同村民们买,又省下一小笔开支。
今天吃饭的人多,阿旺不打算做太精细的。
白粥煮上一锅,又做了两大屉馒头。
配菜就是一锅大杂烩,什么肉啊菜啊,豆腐、腊肠的,通通放里头,重料下锅,大火翻炒至六成熟,而后加入几瓢早间炖的骨头汤,盖上锅盖闷煮一刻钟。
最后开盖倒入勾兑好的酱汁提味儿,再撒一把葱花,香气扑鼻而来,引得院内众人齐齐咽了口口水。
孩子们已经下学回来,秦瑶带着他们将桌椅碗筷摆好。
阿旺把熬得稠稠的白粥和喧软白胖的大馒头端上桌,配了一大盘开胃泡菜。
大锅菜随之盛上,院里一锅,屋内一锅。
只等公良缭动筷,满院都是大口咀嚼的声响。
什么菜都有的大锅菜无论是配粥还是配馒头,都很下饭。
摆盘精致的菜,公良缭在贺家吃了三个月,现在最想念的就是秦瑶家这口刚出炉就能吃上的热乎农家饭。
粥和馒头都是软和好下口的,大杂烩的一锅配菜,又兼顾到了年轻人的好胃口,简简单单一顿饭,老少都能吃得爽快。
再和他家三儿来一杯小酒,顺带逗逗他家里那对一模一样的龙凤胎,简直快活似神仙!
三郎刚刚被公良缭送了半口酒,傻小子不似四娘知道跑开,好奇凑上去来了一口,现在被呛得满屋转圈,眼泪直流。
刘季和公良缭看得哈哈大笑,不过碍于秦瑶在场,不敢放肆,看孩子红彤彤的脸,赶紧让大郎去给他弄点冷汤喝。
大郎没好气的瞪了阿爹一眼,无奈起身带着小弟去厨房找今早剩下的凉汤解了辛辣的酒味儿。
等回到饭桌上,三郎见了他爹和师爷就远远躲着。
为此,刘季哄了三天,又画了个一百根糖葫芦的大饼,小儿子才跟他和好。
饭毕,刘季便陪着公良缭去莲院了。
进了莲院的公良缭,就像是入水的鱼,那叫一个畅快。
命下人烧了两大锅热水,在专门为自己设计的浴室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,犹觉得不太痛快,冲刘季神神秘秘的一指床下木箱。
师徒二人自有默契,刘季眼睛唰的一亮,立马钻到床底把放在这好几个月的木箱拉出来。
打开一看,五小坛还没开封就能闻到香气的好酒,正乖乖躺在箱子里等他品尝。
怕喝多回家挨揍,刘季只取了一小坛出来,把桌上茶壶倒空,将酒装进去,拎着茶壶,提上两只茶杯,乐呵呵进了浴池。
没有了贺家的顾忌,齐仙官也不在,师徒二人完全放开,一边泡澡,一边饮酒吹牛。
公良缭好像要把在贺家那三个月的憋闷克制全部发泄出来,连干三杯,满足的打出一个酒嗝,兴致大发,做了一首畅酣淋漓的逍遥诗。
刘季举着酒杯,震撼的看着眼前这个双腿残缺的快乐老头,打心底升起敬佩之情。
人生潦倒至此,却还能这样开怀,这样的胸怀,他这个俗人自认没有。
但倘若,有朝一日他飞黄腾达,却又在巅峰跌倒,定会想起此刻这一幕。
或许,又有了东山再起的毅力。
刘季在莲院待到很晚才回家。
此时孩子们已经进入梦乡,秦瑶和阿旺也收拾完了那么多人吃饭留下的家务,各自回房。
不过院门打开的响动,还是被秦瑶听见了。
主卧房门打开一半,秦瑶站在门口看着厨房里鬼鬼祟祟热冷饭吃的刘季,疑惑问道:
“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
刘季完全没发现她,这冷不丁的一句询问,把做贼心虚的他吓得手一抖,差点将手上要拿去热的冷饭倒扣在灶台上。
赶忙稳住手里的碗后,刘季回头,就见秦瑶站在卧房门口,正疑惑的看着自己。
刘季心里松了一口气,隔了这么远,她应该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儿。
“老师要沐浴,我不放心其他人伺候,就耽搁了一会儿。”刘季一本正经解释道。
这时,秦瑶鼻尖耸动了几下。
刘季赶紧上前把厨房门掩住,口中解释:“我有些饿了,热了宵夜吃完就回房去睡,没想到打扰了娘子休息,我这就把门关上,手脚轻些,娘子你快回去继续歇息吧。”
秦瑶狐疑撇了他一眼,大半个身子藏在厨房门后看不清,加上厨房烛光昏暗,秦瑶并没有看到刘季红彤彤的脸。
但公良缭藏的酒毕竟是好酒,酒香浓厚,秦瑶不可避免嗅到几缕随风飘来的酒香。
她眼睛微微眯起,在刘季紧张的注视下,转身关上房门,睡去了。
见她屋内烛火熄灭,厨房门后的刘季抹着额头热出来的汗水,长舒了一口气。
可能是心虚,也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良心作祟,第二天刘季老早就爬起来,把老师昨夜酒性大发作出的《逍遥》诗写下来。
打算拿去贴在村口,给秦瑶心心念念的刘家村旅改大业做点贡献。
这可使不得
秦瑶一起床,刘季就笑嘻嘻献宝一样把诗递上。
“娘子你看,这是老师昨日沐浴时有感而发的新诗,字字珠玑,意境绝佳!”
秦瑶刚起床,脑子还处于未开机状态,打了个长长的哈欠,又喝了半杯阿旺端上来的凉茶醒脑,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看刘季递来的诗。
诗是好诗,就是诗里已经将昨夜师徒二人沐浴饮酒作乐的事全部写了出来。
刘季这傻子,昨夜只怕是真吃醉了酒脑子不太清醒,就这样将昨夜辛辛苦苦隐瞒的事暴露出来。
秦瑶把诗还给他,又看了刘季两眼,见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,一副全心信任姿态,不禁抬手扶额,神奇道:“我发现你最近顺眼了很多。”
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夸赞吗?
刘季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,“都是娘子调教得好。”
秦瑶冲他抬了抬下巴,“拿去贴在村口告示栏上,让那些蹲守你老师的书生们也沾沾他的才气。”
顺便给刘家村增加点名气,促进她的旅发大业!
刘季就是这个意思,一看秦瑶笑眯眯的样子,就知道这次马屁拍对了,忙应下,早饭都不吃,乐颠颠拿着新鲜出炉的诗朝村口快步去了。
刘季一出现,蹲守在村口的那些书生们立马热情围上来。
一听刘季说他要同大家伙分享大儒的新作,书生们一个个激动得手舞足蹈。
个别性情张扬的,恨不得把刘季抱起来亲一口才好。
刘季连忙摆手大后退:“使不得!这可使不得!”
最后,刘季又将昨夜作诗契机绘声绘色现场还原一遍,书生们更是感激涕零,直呼自己今日得见此佳作,死而无憾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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